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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3日

齐奥塞斯库覆灭记

 (齐奥塞斯库夫妇被执行枪决)

齐奥塞斯库出生在罗马尼亚奥尔特县斯科尼塞斯第村的一个农民家庭,在10位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在11岁时,齐奥塞斯库搬到布加勒斯特,齐奥塞斯库在工厂工作。15岁时,他参加了当时的非法罗马尼亚共产党 ,并在1932年初第一次被捕,1933年罢工,为活动过程中,他再次被捕。1934年,收集签名第一次在铁路工人抗议审判和其他类似活动两次以上的请愿书。这些逮捕使他在民众中赢得了“危险共产主义的鼓动者”的影响力,在对他的警察记录“共产主义和反法西斯主义的宣传活动传播者”中记载。然后,他转入地下,但被抓获,被判处监禁两年,1936年又参加监狱反法西斯主义的活动。他在狱中认识格奥尔基·乔治乌-德治,成为他步入政坛和最高权力的关键。

齐奥塞斯库在1940年出狱,他认识了身为纺织工人的埃列娜·齐奥塞斯库,并与她在1946年结婚,埃列娜·齐奥塞斯库在未来几年将发挥其在政治生活中日益重要的作用。1943年,他被转移到T爀最甀拘留营,他分享了格奥尔基·乔治乌-德治的权力,成为他的门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罗马尼亚开始属于苏联的势力范围,他担任了罗马尼亚共青团书记(1944-1945)。

罗马尼亚工人党在1947年夺取政权,他率领的农业部,然后担任格奥尔基·乔治乌-德治领导下的武装部队副部长,在他到党中央个月后,党的“莫斯科派”的领导安娜波克尔已被清除。1954年,他成为政治局正式成员和最终上升到占据了党内第二高的位置。

1965年3月,罗马尼亚最高领导人乔治乌·德治病逝以后,齐奥塞斯库当选罗马尼亚工人党的第一书记,当年,罗马尼亚通过新宪法,改国名为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他还将罗马尼亚工人党改名为罗马尼亚共产党。上任初期,齐奥塞斯库注意深入群众,体察民情,罗马尼亚全国的城市农村,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但此后开始实行独裁统治,民众的自由和人权被剥夺,他还任命亲戚为政府官员,在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上手段狠辣。在外交方面,他保持独立自主,与苏联保持距离,与中国友好,曾与中国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美国总统尼克松见面,并和以色列保持外交关系,谴责苏联在勃列日涅夫统治时期侵略捷克斯洛伐克。齐奥塞斯库对待罗姆人较为公正。在他当政期间,罗马尼亚政府不但为许多没有固定住所的罗姆人提供了永久性住房,还破例允许他们在街头摆摊卖鲜花,并给与罗姆人公民权。齐奥赛斯库死后的第一座坟墓便是罗姆人修建的。

1968年8月21日,针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之春”事件,齐奥塞斯库在共和国宫广场举行的首都居民集会上发表了讲话[4]:“五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部队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这是一个重大错误,是对欧洲和平,对世界社会主义命运的严重威胁。在当今世界上,当各国人民为保卫自己的民族独立,为权利平等而奋起斗争的时候,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几个社会主义国家去践踏别国的自由和独立,是不堪设想的。武装干涉一个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事物的念头,是毫无道理的,是不能容许的,哪怕一瞬间也是不能接受的。”

8月22日,齐奥塞斯库又在大国民议会非常会议上发表讲话[4]:“在这崇高的讲坛上,我代表罗马尼亚共产党和全体罗马尼亚人民向兄弟的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向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人表示热烈的同情和国际主义的声援。并表示完全相信他们有能力保证捷克斯洛伐克沿着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道路向前迈进。”

齐奥塞斯库在反对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同时也加强了军事准备,并在罗马尼亚全国成立了大规模的民兵组织—“爱国卫队”。此时,齐奥塞斯库坚持独立、反对外来干涉的立场受到全国的拥护,在国际上也得到了一定的赞许和支持。

20世纪70年代起,齐奥塞斯库居功自傲,越来越专横跋扈。1971年,伊利埃斯库(后来成为罗马尼亚总统)在国家发展等“意识形态”问题上,与齐奥塞斯库产生不同意见,后被贬到地方当出版社社长。1974年,在齐奥塞斯库的策划下,罗马尼亚实行总统制,齐奥塞斯库成为总统,且拥有了直接颁布法律、任免政府成员的大权。此后齐奥塞斯库一人兼任了罗马尼亚共产党中央总书记、共和国总统、国防委员会主席、武装部队最高统帅、爱国卫队总司令、经济和社会发展最高委员会主席等党政军最高职务,成为罗马尼亚一切的主宰,甚至连该国一平方米种的玉米数都要由他决定。

1977年,罗马尼亚发生了大地震,此次地震给了齐奥塞斯库按照自己意愿重建首都的机会。齐奥塞斯库在首都布加勒斯特进行了大规模的拆迁活动,从而造成了大量珍贵的文物古迹的损毁。

1984年,罗马尼亚参加了由美国主办的洛杉矶奥运会,该届奥运会遭到了以苏联为首的东方集团的抵制,而罗马尼亚成为当年参加奥运会的三个社会主义国家之一(其他两个分别为:中国与南斯拉夫)。罗马尼亚代表团入场时得到了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欢迎。

齐奥塞斯库时代的罗马尼亚从不同国家、不同历史阶段和不同意识形态的暴政统治中汲取经验,建立了一个拜占庭式的民族主义—社会主义国家。齐奥塞斯库操纵着公众舆论,完全是纳粹主义与斯大林主义的综合体。1980年发表在《星期》上的社论《理想》中写道:

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我们做的事,我们是自由的,我们是大多数,我们是我们自己国家的主人,这个国家数百万忠实的儿子已经做出了历史性的选择——罗马尼亚特色的共产主义。

齐奥塞斯库以铁腕治国,对内独裁高压,对外独立自主。外交政策中,齐氏奉行的实用主义模糊策略,为自己的独裁统治在包括西方的世界范围内获得了令人吃惊 的友好与支持。从戴高乐毛泽东到福特尼克松,从英国和瑞典的王室到美国和联邦德国的议会,齐奥塞斯库都成为广受欢迎、炙手可热的座上宾。英国女王伊丽莎白 二世授予其荣誉爵士勋位;美国总统尼克松甚至称颂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领袖之一”。与东欧那些社会主义国家不同,齐奥塞斯库与勃列日涅夫时代的苏联始终敬 而远之,保持着警惕的距离,甚至在“布拉格之春”事件中,他对苏联出兵镇压捷克民众表示强烈谴责。

1971年,齐奥塞斯库出访了朝鲜。这次“取经”让这个独裁者被东方式权力美学深深折服,一片红色海洋的狂热与疯狂的金氏帝国成为齐氏心目中的理想国。回国之后,齐奥塞斯库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极权化运动。所有反对派和异见分子都被关进精神病院,接受“政治偏执狂”或者“老年痴呆症”的治疗,直到最后成为一个模范精神病人,一个个专心致志地为自己制作棺材……

在齐奥塞斯库时代,罗马尼亚出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暴政,最典型的莫如禁止堕胎制度和打字机登记制度。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欧洲社会主义国家像罗马尼亚这 样,受到如此彻底的监管和残酷的压迫。在一个被独裁者和警察奴役的罗马尼亚,所有民众其实都不过是闷头苦干、愚蠢顺从的奴隶。

或许是因为出生在孩子众多的大家庭,齐奥塞斯库对罗马尼亚作为小国颇为不满。为了提高人口数量,增强国力,他废除了关于个人可以自由流产的法律,禁止一切堕胎和节育。这与中国的计划生育正常恰恰相反。后者鼓励人们避孕和流产,前者则将一切避孕和流产都视为犯罪,这无疑是国家权力对公民身体的占有。堕胎不 仅意味着某种错误的、罪恶的道德行为,也是对国家制度的背叛和对抗。齐奥塞斯库认为,胎儿是国家财富,拒绝生育孩子就是背叛国家。因此,不仅禁止离婚,而 且还规定每对罗马尼亚夫妻至少要生4个孩子。同时还规定,不能受孕的女性要交纳惩罚性税金,而违法堕胎者将受到刑罚和囚禁。为了保证妇女的及时妊娠,罗马尼亚妇女的月经周期都属于国家机密,每个人要随时接受官方的严格检查与盘问。

斯大林曾说,权力是没有灵魂的,没有情感的,它只会执行命令,国家机器上的齿轮只会根据指令转动,国家最需要的是没有自己头脑、只会执行命令的工具。在 一个机械化的官僚体制下,所有的机关、工厂、农村和学校等单位,都密布各种严厉的执法者,作为“国家财富”制造者,所有妇女都遭到严密监控和严格检查,避孕工具就是最可怕的反叛国家的罪证。那些避孕的妇女和默许堕胎的医生一旦败露,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牢狱之灾。这些闯入民众卧室的执法者被人们鄙夷地称作月经警察。

因为传统的宗教习俗禁忌,很多意外怀孕的少女害怕成为“未婚妈妈”,不是选择不安全的堕胎方式,就是选择自杀。在这种恐怖变态的政治高压 下,许多绝望的妇女铤而走险,试图偷渡多瑙河,到邻国匈牙利寻求庇护。在边境线上被视为叛国者而遭到罗马尼亚军人枪杀的孕妇不在少数。

在齐奥塞斯库和他的“月经警察”的共同努力下,罗马尼亚女人果然生出了超过一倍的新生儿。齐奥塞斯库面对迅猛的婴儿潮也措手不及,因为妇产医院的设备、妇产专家、产科医师、儿科医师以 及妇幼保健工作者严重缺乏。仅仅一年中,罗马尼亚的婴儿死亡率就增长了145.6%。这场悲剧令全世界为之哗然,罗马尼亚被人们谴责为“现代社会的滥杀无辜”。齐奥塞斯库随即命令,只有满月的婴儿才可计入统计数字,然后再核发出生证。如此一来,大量初生即夭折或残疾的婴儿就“不存在”了,婴儿死亡率迅速 “下降”,逐渐恢复正常。

这项反人性的繁殖国策制造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人道灾难,罗马尼亚妇女不仅承受着奇耻大辱,而且被迫沦为国家的生殖机器。另一方面,孤儿院和收容所里大量被 遗弃的孩子“从来没有合法存在过”,这些身体和精神上承受双重伤害的孤儿成为罗马尼亚社会一个永远的伤痛。更为匪夷所思的是,齐奥塞斯库为了增强新生儿的 体质而进行输血,由此导致艾滋病通过血液大量蔓延,这些“艾滋孤儿”成为齐奥塞斯库时代最黑暗的记忆。

直到1989年,这项罪恶的人口政策才伴随着社会主义政体,和齐奥塞斯库一起在罗马尼亚结束。在此期间,大约有50万的罗马尼亚女性因为秘密堕胎的安全性而屈辱地死去。很多年后,罗马尼亚导演克里斯蒂安餠久用这个题材拍成一部极其压抑的影片《四月三周两天》,在2007年嘎纳电影节上一举获得金棕榈 奖。

齐奥塞斯库对打字机的控制同样极度变态。在极权体制下,文字也是一种对抗权力和保护人性的武器。任何独裁者都不会轻视文字可怕的力 量。如果他掌控文字,他就可以用谎言征服人民;如果民众掌握文字,不仅会危及谎言的存在,甚至会消解权力和暴力的作用。

齐氏政府认为只要控制了打字机,也就等于控制了所有的文字和写作,也就禁止了言论自由。

罗马尼亚女作家赫塔米勒说:“我总是警告自己不要接受政府供给人民以‘词’的意义,我也意识到语言本身不能作为抵抗的工具。语言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身 的纯洁。”作为那个极端社会里的极端因子,被体制编了号的罗马尼亚作家群体彻底成为整个社会所面临绝境的一种象征。齐奥塞斯库制定了极其严厉的书报审查制 度,并设立了一个中央审查机构,罗马尼亚作家不得不“在作品中使用诈术、典故、暗码或粗糙的艺术形象,痛苦而隐晦地和读者进行沟通,同时又希望能躲开审查者”。赫塔米勒被称为“独裁统治日常生活的女编年史作者”,她长期受到安全部门的监控。其处女作《低地》在出版审查时遭到严重删改,甚至连“箱子”一词也 要删去,免使读者联想到“流亡”。残酷的现实逼迫很多作家不得不走上流亡道路。赫塔米勒后来流亡西德,在《我怕故我写》中,她这样写道:

这里不是我的家

哪里有齐奥塞斯库

哪里就是异乡

1980年,齐奥塞斯库正式颁布了《大罗马尼亚打字机法》。根据该法,每一个罗马尼亚的公民、企业、机关、学校等单位,凡拥有打字机必须要得到警方的许可,领取使用执照;要成为打字员也必须照此办理,并且要将所打字的样品同时上报。如果打字机需要修理,其使用者及其打字机都需要更新执照。任何继承打字机 的罗马尼亚人,都必须将相关证照上交政府当局,然后再申请取得使用它的资格;如果不把打字机的键盘上交警方,或者私自处理哪怕已经损坏的打字机,都将遭受严厉处罚。

文字作为思想的载体,控制了文字也就等于控制了思想。对任何统治者来说,一个思想被控制的人才是一个完美的奴隶。在一个彻底消灭自由的国家,权力就获得最大的自由。

生活的道路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边是地狱,另一边也是地狱,生活的道路从它们中间穿过。罗马尼亚人对这句话应当是深有体会。思想和身体的双重禁 锢使每一个罗马尼亚人都是失去了“自我”;没有“我”,也就没有什么尊严和良心可言。“艺术家用谎言道出真相,政客用谎言掩盖真相。”极权主义的本质是一个暴力与谎言的游戏,所有人都被卷入共同的阴谋中,每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成为罪恶的同谋。不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欺骗已经成为蔓延整个罗马尼亚的瘟疫。人们 虽然通过它得以生存,但罪恶感无处不在。对很多人来说,被奴役的生活意味着抵抗、团结及由此而来的折磨和希望。

在人类历史上,曾有无数暴君把落后愚昧的国家变得非常强大,如秦始皇、恺撒大帝、奥古斯都大帝、希特勒、斯大林等。事实上,齐奥塞斯库同样做得不错。在 他统治的25年当中,依靠左右逢源的国际关系,全球化经济圈给罗马尼亚带来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这使罗马尼亚迅速成为欧洲的后起之秀。1965年至 1980年期间,罗马尼亚工业产值持续高速发展,平均每年增长达到11.5%。在高增长高积累的计划经济体制下,罗马尼亚外贸的年平均增长率更是达到 16.5%。这种持续的高速增长使70年代被誉为“齐奥塞斯库时代”。     中国古语云:“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所有建立在极权之上的帝国即使再强大,最终也会在倏忽间走向崩溃,这是它的政治结构决定的。一座建立在沙滩上的大厦最怕的就是时间的摧残,一场小小的风暴就可能使其片刻倾覆。进入80年代后,齐奥塞斯库的“黄金时代”很快就走向终结。受世界经济影响,罗马尼亚经 济增速从持续10多年的两位数,急剧下降到2.5%。一个漫长的下坡路开始了,而路的尽头是一个深渊。

从1980年开始,罗马尼亚农业连年歉收,粮食短缺使人们连吃面包都成问题。不仅面包店每天都排着长队,其实买什么都要排队。当时流传着这样的笑话:许多人排长队等候买面包,但能否买到还是未知数。有人骂道:“连面包都吃不上,都是齐奥塞斯库害的,我去把他干掉!”说完便走了。过了一会儿,这人又回来 了。众人问他是否把齐奥塞斯库干掉了。他气呼呼地说:“那里的队排得比这儿还长!”

进入80年代后,“齐奥塞斯库”在罗马尼亚几乎成为物资匮乏和短缺的代名词。生活必需的农副食品供应极其紧张,几乎快赶上艰苦的二战时期。其它如药品日 用品供应也同样紧缺,煤气、暖气和电力供应严重不足,陷入生活困境的民众怨声载道。1989年10月,在未提前通知的情况下,齐奥塞斯库突然到首都布加勒 斯特的几家大型副食商店视察。看到货架上空空如也,他严厉批评了负责官员。两天后,他再到这几家商店视察,果然看到那里的商品琳琅满目。齐奥塞斯库很满意,但他走后,这些样品就被从货架全部撤掉了。这就是所谓权力的道场。

为了解决供应问题,齐奥塞斯库甚至派专家组到中国取经,最后学到了限量凭证供应的办法。在中国正在退出历史舞台的“粮票”、“布票”和“肉票”等供应票证,在遥远的罗马尼亚竟然咸鱼翻身,再次大行其道。1988年,齐奥塞斯库访问北京,特意授予邓小平一枚罗马尼亚勋章。然而仅仅一年后,同样的故事却演出不一样的结局。从某种程度上,罗马尼亚这种过度“短缺”完全是政治的产物,而不是经济的结果。

罗马尼亚在1981年的外债为110亿美元,齐奥塞斯库执意要在1990年之前还清全部外债。为了这个目标,当局不得不最大限度地限制进口;与此同时, 又最大限度地增加出口。这种勒紧裤腰带的措施严重影响到民众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甚至连食品、煤气、供暖、供电以及日用消费品等都无法得到满足。更加疯狂的 是,本来就民生艰难、经济凋敝,好大喜功的齐奥塞斯库还大兴土木,搞起“形象工程”,这无疑使罗马尼亚人的生活雪上加霜。

许多城市居民连日常饮水都发生困难,一个大而无当的多瑙河—黑海运河工程却耗资达数十亿美元。1984年动工的“人民宫”占地面积达33万平方米,建筑 空间220万平方米,是仅次于美国五角大楼的世界第二大宏伟建筑。“人民宫”及其配套的“社会主义广场”和“社会主义大道”等庞大建筑群共花费20多亿美 元。颇为讽刺的是,这项宏伟建筑到齐奥塞斯库死后都还没有完工。

从某种意义上,经过长期的高速发展之后,国民经济的穷途末路成为对齐奥塞斯库政权的致命打击。涸泽而渔寅吃卯粮的齐奥塞斯库沉迷在权力快感中无法自拔,他完全是在为自己修建一个巨大的坟墓,而且他绝没有想到死神会来得这么早。

历史有一个不变的规律,这就是“变”。长达四分之一世纪的齐奥塞斯库时代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快速发展后,无论经济还是政治都不可避免地走入了死胡同。这种 弥漫在全国上下的死气沉沉,令许多人感到绝望,家天下的独裁者齐奥塞斯库自然成为众矢之的。罗马尼亚作家诺曼?马内阿在《论小丑:独裁者与艺术家》中写 道:“在1985年到1986年这个期间,政界改变的惟一希望就是一个‘生物方法’,即等待得太久、拖延得太久的领袖之死。”

当时在布加勒斯特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许多申请出国的人正在排队领取护照。其中一人回头看到他身后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齐奥塞斯库。齐奥塞斯库对他说:“既然大家都要出国,那么我也走。”他无限感激地说:“如果您走的话,我们就不必出国了。”     马内阿记录了当时罗马尼亚人焦虑的心态,“怀疑主义一直是罗马尼亚人的特征,尤其表现在人们对政治和政治家的态度上,特别是听到政治斗争这种字眼时更是 表示怀疑。当代大小国家许多政治领导人的平庸,以及他们言语中表现出来的愚蠢,只能增加人们的怀疑。最终,这种怀疑就会变成默然和鄙视。”

“我们都很容易愤怒,但只有很少的人能够表达出来。”这是另一位罗马尼亚作家的话。在极权体制下,大多数民众被排除在政治之外,他们屈辱地忍受着政客们 对他们的利用。很多年以来,整个罗马尼亚社会都缺少公开的讨论,整个国家被简单的煽动性标语操纵着,被安全局这样的特务部门所控制。这种屈辱常常会转化为 对政治冷漠的犬儒状态,但有时候,当这种焦虑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怯懦的大众会在突然之间愤怒地爆发。正如马内阿所说:“当一个人的绝望、痛苦和愤怒到了难 以忍受的地步时,他的勇气和尊严就会重新表现出来。”

人类社会如同一只高压锅,当所有的排气口都被彻底封死后,这只高压锅就变成一枚危险的炸弹。人作为一种言说动物,一旦失去了言论自由,就会陷入一种沉默 的深渊中。在这种沉默中,恐惧逐渐转化为愤怒。各种微不足道的力量慢慢积累,最后汇集到一起,形成一场可怕的风暴。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不在沉默中爆发, 就在沉默中灭亡。”

1987年,罗马尼亚官方在布拉索夫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群众游行。突然之间,这场游行失去了控制,群情激奋的游行者打出了反政府的口号,民众的领袖齐奥塞斯库瞬间就变成了罗马尼亚的国家公敌。

反乌托邦电影《V字仇杀队》中有一句经典台词:“人民不应该惧怕政府,政府应该惧怕人民。”电影中有这样一个桥段,总统发表电视讲话,要民众不要相信谣 言,要团结一心维护国家稳定,但电视机前已经无人再听他讲话,人们都已走上街头。当人民不再相信政府和领袖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多年后再看,这场失控 的游行其实根本不是一场偶然或意外,子弹挡不住思想,历史就这样已经悄然开始转弯。

随着戈尔巴乔夫对苏联实行的一系列改革,整个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发生了多米诺骨牌式的崩溃。1989年10月,匈牙利政局发生剧变,执政的社会主义工人党改建为社会党,匈开始实行多党制。1989年11月9日,数以万计的民主德国民众走上街头,将这个象征着共产主义极权专制的柏林墙推倒。柏林墙的余 震很快就波及到位于中欧的罗马尼亚。东欧共产党集团的纷纷倒台,使长期以来压抑的罗马尼亚人突然之间看到了远处的光亮。在四处积薪的罗马尼亚,一个小小的火花都可能引发一场失控的烈火,最后将这座貌似高大的权力大厦烧成灰烬。

1989年12月,罗马尼亚西部城市蒂米什瓦拉发生了骚乱。这里距离罗匈边境只有40公里,有很多匈牙利族人居住。刚刚发生的匈牙利政局变革在这里激起强烈的 反应。匈牙利电视台多次播放罗马尼亚匈牙利族牧师特凯什拉斯洛批评齐奥塞斯库的言论。齐奥塞斯库非常生气,便下令强迫拉斯特迁居。从15日开始,200 名保护拉斯特的民众聚集在教堂附近,阻止政府的强制搬迁。人群中有人喊出“打倒齐奥塞斯库”的口号,抗议活动迅速演变为反政府大游行。人们纷纷加入到游行 队伍之中,砸毁齐奥塞斯库画像和雕像。当军警以暴力阻止时,冲突就在所难免。警方使用了高压消防水龙,很多游行者受伤或者被捕。

齐奥塞斯库对发生在蒂米什瓦拉的“群体性事件”非常愤怒,命令国防部长瓦西里猠利亚要毫不留情地使用坦克和装甲车,对示威者进行强力镇压。当时蒂米什 瓦拉的游行已经成为全体市民的共同行动,上万人涌上街头,高喊“要自由”、“要面包”、“要热水”、“要暖气”、“打倒齐奥塞斯库”等口号;部分示威者冲 入了市政府,打碎门窗,一些办公设施和汽车被损毁,整个蒂米什瓦拉如同一座愤怒的火山。     在掌握罗马尼亚命运的罗共中央执委会,元首齐奥塞斯库再次强烈下达命令,责令国防部使用坦克部队和摩托化部队,对抗议者采取最严厉的暴力镇压。在巨大的 压力之下,内务部部队切断了蒂米什瓦拉与外界的联系,断电、断交通、关闭边境,全副武装的军队开始对手无寸铁的示威民众实行武力镇压……这场镇压其实就是 不折不扣的大屠杀。世界各国媒体纷纷报道了这起由罗马尼亚政府制造的骇人听闻的流血惨案。有报道称,惨案中有4000多人被杀。后经调查核实,实际死亡人 数为147人,受伤335人,失踪25人。

一场汹涌的社会浪潮化作鲜血流走了,齐奥塞斯库再一次看到暴力的重要作用。极权只有通过暴力才可以维持稳定,因为权力与民众之间没有任何共识。专制没有 妇人之仁,任何统治者都只有通过暴力镇压才能证明自己的权力,齐奥塞斯库做得极其完美,果断、坚定、冷酷、无情。擦去手上的鲜血,日理万机的元首踏上专 机,对伊朗进行为期3天的国事访问,并与另一个独裁者拉夫桑贾尼谈笑风生。唯一的不同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上夫人。有作为罗马尼亚政府第一副总理的埃列 娜-齐奥塞斯库在家中坐镇,齐奥塞斯库信心满满地宣称:“我们的形势是稳定的。”

从伊朗访问归来,齐奥塞斯库发现蒂米索拉的灾难并没有结束,甚至正在向全国蔓延。作为一个掌握罗马尼亚达25年的独裁者,齐奥塞斯库身边围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奴才和献媚者。依靠无法无天无所不为的权力,他不仅仅是一个总统,他其实已经成为一个呼风唤雨的神。他的妻子埃列娜就称颂道:“罗马尼亚人们不配接受您的统治,因为您太伟大了!”就连齐奥塞斯库自己都相信,他具有神一般的感召力。 “国王不仅要坐在国王的位置上,而且还要坐在上帝的位置上”。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暴力镇压之后,或许有必要耍一些收买人心的手腕。极其自信的齐奥塞斯库 认为,仅靠自己领袖的魅力和雄辩的口才,可以继续像以往一样,在一场规模宏大的群众大会上一呼百应,让人们相信领袖永远是英明的。如此一来,所有的危机都将烟消云散……

12月21日,在布加勒斯特的党中央广场,齐奥塞斯库召开了一场10万人的群众大会。中午12点,齐奥塞斯库和夫人埃列娜准时出现在党中央大厦的阳台 上,他情绪激动地说:蒂米什瓦拉发生的骚乱是流氓、暴徒煽动的,是以破坏国家机关和公共财产为目的的,这是恐怖行动,与反动势力、帝国主义、沙文主义势力 相勾结,试图搞乱罗马尼亚的秩序与稳定……

“要坚决打退外国的干涉和蒂米索拉流氓集团的动乱!”渐入佳境的齐奥塞斯库提高了嗓音,挥舞着手臂,这预示着马上就要迎来一片群众的欢呼和掌声。权力最幸福最高潮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突然,从广场的某个角落有人大喊了一声:“打倒齐奥塞斯库!”这孤零零的一声断喝,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寂静的夜空。广场上的人们惊呆了,就连齐奥塞斯库举 在半空的右手也僵硬得如同一尊塑像。正在进行现场直播的国家电视台在这一瞬间中断了转播,呆若木鸡的齐奥塞斯库半举起右手的画面,被定格在罗马尼亚每一户 家庭的电视机上。

等到齐奥塞斯库反应过来,再以提高工资福利进行许愿拉拢时,广场已经被愤怒点燃了,人们高喊着:“蒂米索拉!蒂米索拉!”“打倒杀人犯!”排山倒海的口号声响彻云霄,偌大的广场如同正在喷发的火山口。被紧急调来的武装警察头戴钢盔,从四周包围了广场,试图驱散愤怒的人群。这种时刻往往也是最能看出人类良心的时候,有的人投靠魔鬼,有的人保卫良心。国防部长米列亚亲临现场,他向警察和军人下令:“不准向人群开枪!”与此同时,有人送来“最高统帅”齐奥塞斯库的命令:“可以开枪,朝天开枪,先警告,如果不成,向腿部开枪!”   在道义良心的纠结中,米列亚开枪了,但枪口对准的是自己。他无力对抗权力,但在他内心,良心的底线却没有失守,最后选择了自杀。这是改变历史的一粒子弹,它拯救了良心,也因此拯救了罗马尼亚。良心战胜权力,文明战胜暴力,正义在罗马尼亚就这样落地了。

当齐奥塞斯库愤怒地谴责米列亚是“叛徒”时,他就已经成为良心与正义的敌人,他的所有权力在顷刻之间就丧失了道义上的合法性。在无数正义的人眼中,齐奥塞斯库完全就是一个独夫民贼刽子手。将军的悲愤壮烈与元首的暴虐无情使愤怒之火开始烧向罗马尼亚军人。国防部长自杀后,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斯登古雷斯库自动接任,他拒绝了齐奥塞斯库的命令,下令军队撤回军营。这是对齐奥塞斯库最为致命的一击。在所有的极权国家,军队都是专制体制最后的堡垒;权力之所以肆无忌惮,就是依靠暴力的强大支撑。一旦暴力抽离,不正义不道德的权力就马上丧失合法性,片刻也无法生存。军队宣布中立,大大鼓舞了正义的力量。示威的民众情绪激昂,一起冲向党中央大厦。看到局面彻底失控,齐奥塞斯库夫妇心慌意乱。22日中午,齐奥塞斯库夫 妇乘坐直升飞机逃离党中央大厦。到达博特尼后,他们立即转乘汽车逃跑。这时,他们手下的奴才们都已经树倒猢狲散,四散奔逃。可怜齐氏夫妇惶惶如丧家犬,他们面前只有一条四面楚歌的逃亡之路。

齐奥塞斯库和他的“贤内助”离开党中央大厦后不久,罗马尼亚民众就在刚成立的政权机构救国阵线的指挥下,形成了一个抓捕齐奥塞斯库的天罗地网。几乎所有罗马尼亚的广播里都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各位市民请注意,人民公敌齐奥塞斯库和埃列娜正劫持一辆紫色达契亚轿车逃跑,请予以缉拿……”可怜的齐奥塞斯库好不容易逃到一个乡下的植物保护局,这时连他的司机都逃跑了。在植物保护局里,人们都围坐在一台电视机前,电视上正在播放关于齐氏夫妇的通缉令。就在这时,齐奥塞斯库和他的总理妻子埃列娜如同天使下凡一般,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这种尴尬的场面最后被齐奥塞斯库打破了,他用每个人都很熟悉的腔调问道:“你们局长在哪里……”   如果极权主义的悲剧不会被忘却,极权主义的喜剧也同样不会被忘却——它们是无法分开的。就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独裁者从高高在上的神,变成了走投无路的阶下囚。

泰坦尼克没有沉没之前,没有人相信它将会沉没。事实上,泰坦尼克从启航到沉没只用了短短的6天。据说,上帝造人用了6天,而罗马尼亚人消灭他们的“上帝”也用了6天。6天,上帝创造了人类;6天,也足以改变一个国家。 这场突如其来的民主运动后来被称为“十二月事件”。12月20日,作为总统的齐奥塞斯库结束对伊朗的访问,回到罗马尼亚。6天之后,即 12月26日,齐奥塞斯库已经成为全世界电视新闻上的一具尸体。历史告诉人们,民众一旦觉醒,独裁者距离末日只有短短的6天。6天之前,他可以横行霸道,作威作福;6天之后,他必须接受一场良心和正义的末日审判。

齐奥塞斯库夫妇被捕后,为了尽快终止流血冲突,罗马尼亚救国阵线负责人伊利耶斯库授权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斯登古雷斯库成立特别军事法庭,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的特别紧急程序,对齐奥塞斯库夫妇进行审判。 12月25日。特尔戈维什蒂空军中队司令部被改装为临时审判厅,齐奥塞斯库夫妇在这里接受特别军事法庭的审判。审判团由7人组成,齐奥塞斯库夫妇完全否认军事法庭的合法性,并在审判时拒绝回答法官提出的问题。 法 庭指定的辩护律师向齐奥塞斯库夫妇询问,是否要求上诉。根据法律,被告如提出上诉,将由罗马尼亚最高法院进行审理,即使上诉被驳回,也需要一周时间;但被告如果放弃上诉,这次判决便是终审判决,判决将被立即生效。齐奥塞斯库夫妇对此不予理睬。辩护律师又问齐奥塞斯库夫人,她过去和现在是否有精神疾病。如果 埃列娜说“有”,那么法庭必须将她送到有关医院进行检查,检查过程一般需要好几个月;在此期间,法庭不能对她进行任何判决。但埃列娜的回答是“没有”。 最后,特别军事法庭判处齐奥塞斯库夫妇死刑,他们的罪名包括:“屠杀罪、破坏政权罪、破坏公共财产罪、损坏国民经济罪,以及在外国银行存有10多亿美元,并企图逃往国外……” 在 罗马尼亚南部登博维察县一个兵营的厕所前面,齐奥塞斯库夫妇被军人执行枪决。临刑前,齐奥塞斯库高呼:“自由和独立的罗马尼亚万岁!”他的夫人埃列娜则唱起《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还有一种说法,当时齐奥塞斯库怒气冲天,高喊着:“你们这群叛徒。”然后,4支AK- 47枪同时吐出火舌,齐奥塞斯库夫妇就倒在血泊中。据说两人身上一共有90多个弹孔。 此时正是12月25日,圣诞节之夜。1989年前,耶稣诞生了,人类找到了良心;

1989年后,独裁者死去了,人类找到了自由。暴君之后,才是民主。美国总统杰弗逊说:“民主之花是暴君和爱国者的鲜血浇灌出来的。” 审讯和枪决齐奥塞斯库夫妇的过程以神奇的速度被制作成为新闻影片,很快成为罗马尼亚、欧洲乃至全世界的爆炸性新闻。

1989年12月26日,全世界几乎所有的电视机上都在反复播放这一历史性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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